| 长北:科技进步与髹饰工艺_中国工艺美术学会
长北教授以髹饰工艺发展中的七个节点,阐述科技进步对髹饰工艺的影响与推动。
她首先从华夏先民对漆的发现与利用说起。早在新石器时期,华夏先民已经发现漆树液具有高度的粘合性,可以用于器具的粘连加固,涂刷在木器和陶器上,便留下了一层致密防水且坚固耐磨的保护膜,延长了器具的使用寿命。中华先民最早用天然漆,在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逐步将天然漆髹饰工艺推衍成为博大精深的手工艺体系。
生漆髹涂的木墩|九连墩楚墓出土
青铜工具的普及及铁工具的使用
商代出现了青铜工具。青铜工具的使用使西周木器加工直接受益。西周髹漆木器造型多仿自青铜的礼器。春秋时代铁工具的使用以及春秋晚期钢工具的出现,大大推进了木器精加工工艺。战国时期,髹漆木器造型极大丰富,举凡生活用具、娱乐用具、祭祀用具......不一而足,针划工艺证明了钢针问世。战果荆楚漆器以木材雕镂成多种象生造型,以迥异于中原漆器的华彩风貌,成为中国漆器工艺史上传达生命本真的最强音。由此可见,青铜工具、铁工具、钢工具的出现与普及对于髹饰工艺的有力推动。
战国彩漆凤鹿木雕座屏|湖北省博物馆
汉代,以木、皮、竹、藤、麻布等材料为胎骨的漆器,以轻便、美观、耐用、抗腐蚀等优点成为新兴地主生活用具的主角,夹纻胎的发明尤其有划时代的意义。各地出土的漆器、举凡家具、炊具、食具、兵器、乐器、文具玩具、丧葬用具、交通工具......莫不尽有,汉代成为实用漆器具的黄金时代。
生漆炼制、不干性植物油熬制技术
秦汉有了较大规模的炼漆活动,秦二世欲漆其城而优旃言“顾难为荫室”可为明证,因为,用炼制成的推光漆髹涂,才需要放入荫室等待干燥。熬熟干性植物油的技术,已知典籍记录见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荏子秋末成……收子压取油……涂帛,煎油弥佳”,北齐《颜氏家训》记“煎胡桃油炼锡为银”,齐梁间陶弘景《名医别录》记紫苏“花状如苏……笮其子作油,日煎之,即今油帛及和漆所用者”,可知魏晋南北朝时先民用苏子油、胡桃仁油等熬熟炼锡、涂布或入漆髹饰。
三代秦汉,木器有用生漆髹饰,有用掺油之漆髹饰,有用推光漆髹饰。钢铁工具的问世,使楚国人发明了针划、金属釦、贴金银片等新工艺,因此可以说,是荆楚漆器开启了汉代漆器的辉煌。从此,一个以祭祀礼乐为主要髹涂目的的时代结束,一个以日用为主要髹涂目的的时代降临。
研磨推光与磨显填漆
东晋王羲之《笔经》记:“有人以绿沉漆竹管及镂管见遗”。只有以推光漆髹涂笔管干固以后再研磨推光,漆面才能如沉入水中般地明澈。可见,东晋,研磨推光的漆器被士大夫视为时髦之物。
唐代诞生了一门崭新的髹饰工艺—“填嵌”,如螺钿平脱、金银平脱、末金镂、犀皮等,《髹饰录》以《填嵌第七》章予以记录。填嵌工艺的共同要领是:用稠漆起纹或将装饰材料贴、撒于漆胎形成纹样,全面髹漆待干固,磨显出纹样,推光。磨显推光工艺的成熟,是填嵌类髹饰工艺诞生的必备条件。
唐琴髹饰为世人所重,正因为唐人将鹿角煅烧成块、粉碎成灰、拌入灰漆髹涂,等待干固再磨显推光。鹿角分子结构中有大量微隙供生漆钻入,形成漆与灰的高强度粘合,同时使琴透音好,鹿角灰磨显出漆面,推光后呈黄褐色晕斑或是闪烁的色点,十分好看。
“末金镂”三字,最早出现于日本奈良时代“东大寺献物帐”,正仓院唐代“金银钿装大刀”刀鞘上的纹样正是用“末金镂”(中国称“斑洒金”)工艺制成的。奈良时代,日本漆工学习中华“末金镂”用金银鑢粉(即金银锉粉)制为“平尘莳绘”,空海大师从唐朝归国所用的“海赋莳绘袈裟箱”被东京国立博物馆作为国宝收藏。此后,日本漆工不断创新,卒成以播撒金银丸、片后固粉、髹漆、待干固、磨显、推光为基本特征的莳绘工艺体系。日本学界承认,莳绘工艺的嚆矢正是唐代末金镂。
金银平脱具体工艺是:将金银片镂刻的花纹图案粘贴于研磨平滑的漆胎,髹漆数重没过金银片,待漆干固,磨显出与漆面相平的金银图案,推光,《髹饰录》记为“嵌金银”。
盛唐金银平脱工艺臻于极境。日本奈良东大寺正仓院藏有唐朝金银平脱漆琴、篮胎银平脱漆胡瓶、银平脱八角菱花形漆镜盒、金银平脱漆皮箱、银平脱圆漆盒等一批极其精美的中国金银平脱漆器,美国纳尔逊博物馆藏有唐代“金银平脱漆盒”,大英博物馆藏有唐代“银平脱连枝花纹银胎漆碗”。
以填嵌为要领的嵌螺钿(螺钿平脱)也成熟于唐代。境外现存最早的嵌螺钿漆器是奈良东大寺正仓院藏唐代“嵌螺钿圆漆盒”。境内如湖州飞英塔内发现五代嵌螺钿黑漆经匣,底板外壁有朱漆书“吴越国顺德王太后宝装经函肆只⋯⋯广顺元年(951年)十月”等47字,虽然散架不成器,却是中国现存最早成熟工艺的嵌螺钿漆器。金银平脱、螺钿平脱工艺于唐代东传,其繁花似锦的装饰风直接影响了韩国螺钿平脱漆器风格的形成。
犀皮漆器的技术要领也是起花、换色填漆再磨显出花纹,文质相平,作为填嵌工艺的一种,犀皮成熟于研磨推光工艺成熟、绞胎陶器盛行的唐代,记录犀皮的文献,不早于宋代曾三聘《因话录》、宋代类书《太平广记》。明代都穆《听雨纪谈》记:“世人以髹器黑剔者谓之犀皮,盖相传之讹(通“讹”)。陶九成从《因话录》改为西皮,以为西方马鞯之说,此尤非也。犀皮,当作犀毗。毗者,脐也。犀牛皮坚而有文,其脐四旁,文如饕餮相对,中一圜孔,坐卧磨砺,色极光润,西域人割取以为腰带之饰。曹操以犀毗一事与人是也。后之髹器效而为之,遂袭其名。”都穆明确指出明代文人将剔黑当成犀皮是讹错,并且指出,曹魏时西域人才割取犀牛肚脐周围的花纹以为腰带之饰,引来“后之髹器效而为之”,也就是说,以髹器仿效犀牛肚脐周围的花纹是在曹魏之后,可证曹魏时期,犀皮工艺还没有诞生。曹魏以后,梁代人写“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梁]刘勰《文心雕龙·情采第三十一》),于不经意间记录了南梁漆工在犀牛皮上髹漆磨显形成花纹,可见,南梁漆工仍然在进行犀皮工艺的探索,犀皮工艺还没有诞生。犀皮工艺唐代就已经东传日本,日本漆工将起花、填漆再磨平为自然纹理的填嵌工艺如“若狭涂”、“矶草涂”、“堆朱涂”、“绫纹涂”等统称为“唐涂”,从名称即可见其源头正在唐代犀皮工艺。从实物推测,明代人广泛记录的“漂霞”工艺,南宋已经见出端倪。
长北教授指出,当下有一种风气,喜欢将工艺创造提前,再提前。而先民的发明创造是缓慢渐进的,并非上古就已经有了犀皮、嵌螺钿等高难度的髹饰工艺,中古的先民不是守成吃干饭的。任何一门工艺溯源,都需要有实物印证、文献佐证以及其他考古成果、当时工艺背景、文化背景等作为旁证。随着实物、文献、其他考古成果的继续被发现,推论会应时而变,没有永远不变的事情。
宋代剔犀
南宋剔红|松涛美术馆
宋代剔黑|五岛美术馆
爱知县兴正寺藏
名古屋德川美术馆藏
纵面取色的剔彩松皮纹漆盘|五岛美术馆
横面取色与纵面取色结合剔彩旭日东升图漆香盒
清代雕漆
大宋庆历二年|1042年
慧光塔经函外函
上海博物馆藏
梳妆傣女|乔十光漆画作品|45*60cm|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