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军民:设计也要“活在当下”——从古典家具出发,让设计意识改变传统形态_中国工艺美术学会
家具与人们的生活密不可分,在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中,家具文明史长达三千多年。透过一件件古典家具,我们能清晰地发现历史传承的脉络,探及古人精神思想与审美情趣的演变,更能找寻华夏子孙追求美的历程。
随着朝代的兴衰和历史的更迭,中国文化内涵借家具这个载体得到传承,于是便有了“古典家具是中华民族精神缩影”一说。它不仅承载着中华文明的文化内涵,甚至还影响着世界其他地区文明的发展。
我作为一名潜心钻研古典家具的设计者,认为今天的我们更需要从传统经典中汲取精华,用心体会中国古典家具的文化精髓,通过设计的桥梁创作出符合当下审美需要、生活需要的新作品。
我在创作古典家具的十几年中,有过灵感涌现的冲动,有过相互碰撞的纠结,也有过不断自我否定的痛苦,更有将心中构想完美实现的喜悦。这些心血都化作一件又一件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分享、交流设计心得,也成为我设计诉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对材料的思考——跳出红木的圈子
说到古典家具,人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红木家具。作为古典家具的名片,类似紫檀、黄花梨这样的“文人之木”总是与“古典家具”如影随形。借助这些来之不易、富有细腻纹理的高级木材,无数大气磅礴又超凡脱俗的古典家具流传至今,成为我们学习和借鉴的珍品。
尽管红木是我做家具最基础的载体,但绝非唯一。我创立的“平仄”品牌的作品,就跳出了红木的圈子,用更多天然材料表达设计者的诉求,满足使用者的呼唤,比如竹子。“平仄”有不少作品都以竹子制作而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在我故乡的房前屋后都有竹林,从小日常使用的器具都是竹制的,如竹席、竹椅、竹簸箕、竹斗笠等。竹制品陪我经历了学艺的时光,可其陪伴华夏子孙又何止千年?!
还有棉、麻、大漆……我们对这些材料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种感觉来自于中华民族的基因。他们生长于民族文化的土壤,只是被来势汹汹的“形式美”暂时覆盖而已。但我有个执念:这些美好的事物值得被我们认真对待——大漆之美,美在天然的质感;景泰蓝之美,美在摄人心魄的矿物色彩:竹嵌之美,美在随性疏离……跳出红木的圈子后你会发现,家具的美原来还可以这样表达!
二、对技艺的思考——让技艺服务于设计
传统的手艺人往往过于追求技艺的精湛和原汁原味,却忽略了人们对家居的要求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平仄《景泰蓝提盒》就是我追求“技艺服务于设计”的尝试之一。
作为中国著名的传统手工艺,景泰蓝工艺已有700多年的历史。它是用柔软的扁铜丝在铜质胎型上掐成各种花纹后焊在一起,然后把珐琅质色釉填充在花纹内烧制而成。但我创作的平仄《景泰蓝提盒》则是在传统景泰蓝工艺基础上有几点设计的创新。
首先,我希望它能在表现写意山水的同时,拥有《千里江山图》一般惊艳的色彩。一眼看上去简洁,但细细品味,却又有着“翩若惊鸿”的体验,这就对传统景泰蓝技艺提出了新的挑战。
因为追求写意山水画的视觉效果,所以没有掐丝,直接点蓝、烧蓝,这在传统工艺上面临诸多问题。传统工艺中景泰蓝底胎洗净后便开始掐丝填釉,而平仄的景泰蓝工艺则在底胎洗净后还要做特殊处理,目的是为了保证釉的颜色和控制砂眼的大小。再加上烧窑时要对温度精准调节,使胎体内应力释放得到相应控制,“崩釉”终于得以控制。另外,上釉的工序也不一样。传统景泰蓝作品烧釉5-6次就能完成,而平仄的作品由于釉料上得特别薄,需要20次烧釉才能完成成品。
这些工艺上的创新成就了我的设计,也初步达到了我追求的意境。原本传统工艺流程只有20-30道工序,而这件提盒的工序达到了52道。虽然最后的成果来之不易,但是“美”的设计从来不会被雪藏,在2018年北京国际设计周上,这件《景泰蓝提盒》从209件提名作品中脱颖而出,获得“传统工艺设计奖”,并入选2018年佳±得拍卖名录。
三、对功能性的思考——让设计服务于生活
桌椅是家具的一大部分。从创立“宣明典居”再到创立“平仄”,我设计的椅子不在少数。比如官帽椅、玫瑰椅等,但有关《明式圈椅》的几点思考才是分享的要点。
这把椅子的设计经历了无数次的改动,有的是在图纸上,有的是在小样出来以后,还有的是在产品完成后。每一次改动,都是一次成长,如同化蝶般艰辛而美丽。
如今反观这一过程,其实就是古典家具演变的一个缩影。古典家具有个小名叫作“文人家具”,很大缘由是古代知识分子参与其中。古典家具的制作由唐及宋至明清,在文人的参与下,不仅在村质上找到了黄花梨和紫檀这样的“木中王者”,并且在艺术性上达到了一个高峰。明代讲究简约,清代讲究华丽和尊贵,而古典家具发展到现在,又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现在,黄花梨和紫檀这样的材质已经可以走近寻常百姓家,当我们对传统之美充满敬畏和欣赏,又希望在不断的微小改进中尽可能地提高舒适性时,我对扶手和靠背板的设计思考就显得尤为有意义。
首先是扶手,顾名思义,它起到一个手扶的作用。张乃仁教授讲得很形象:手在触摸到“鳝鱼头”的时候,就像写字,写横写竖,最后那个顿笔,讲究的是一个“顿”的感觉。在“顿”的过程中,笔刚开始顿,还没提起来,这个感觉最为舒服。换到人摸“扶手”的情景,就是用手向下触摸,到“鳝鱼头”这个地方,稍稍给人一顿的感觉,如果没有这个“鳝鱼头”,这种富有节奏的“舒适感”就无从谈起。
所以,为了这种如“顿笔”般的舒适感觉,我和我的团队经历了多次的考量,加大扶手部分的固定和支撑是必然的。所以在结构上,由于“鹅脖儿”和“牙角”的存在,有效地延长了它们与扶手的榫接面积,比前腿直上的做法,榫接长度增加了三分之一,对扶手的支撑和固定作用也就增强了。再者,“鳝鱼头”抵住掌心,阻止沿坡度下滑的手臂,闲来无事时还可以随意地按摩手掌。
靠背板的设计也在舒适与美观上做了改良设计。一开始做的S形靠背板只有一个单向弧度,看起来总是感觉差那么一点,后来反复几次修改之后,改出了更符合人体的弧度,坐上去非常舒服。
圈椅是最考验工匠水平的。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大部分都是曲线,和人体的接触也最全面、最亲密。坐着舒服与否,一试便知。无论是看着好看,坐着难受,还是反过来,都不能算是一把成功的圈椅,这便是设计服务于生活的最直白、最朴素的解释。
四、对时代性的考虑——让设计引领生活
我认为,设计不仅要服务生活,还要引领生活,这是设计推动市场、提升审美、创造潮流的更高层次。
平仄的《观岚·屏风》就是上述观点的最好诠释。屏风是古代中国兼具实用性和美观性的典型家具。从功能上看,既有分隔、挡风的实用之处,也满足了美化空间、协调布局的审美需求。这款屏风的创意来自于我去龙泉路上,远处阴雨朦胧的山让我想到了屏风,这便是《观岚,屏风》的形了。《观岚·屏风》的屏芯采用木质(拼接成冰裂纹)、麻和竹子三种传统而又朴实的材料。麻有独特的天然质感,竹有独具的文人气质,而木质冰裂纹这种看似不规则的形状,用规则的方式去呈现之后,表现出一种东方独有的审美方式,同时也展现了屏风的唯美和空灵。
材料的设计只是一个方面,我更希望《观岚·屏风》能够体现的是三种介质的相辅相成,三块屏风之间能变换出的美好意象。木质冰裂纹、麻和竹子形成轻与重、深与浅、厚与薄之间的层次感,呈现出异常饱满的视觉效果,而在透视关系的助力下,屏风的线条汇聚形成三山五岳的意象,将华夏气韵的精髓贯穿其中。这其实体现着人们对诗意生活的美好解读。观看这件作品的人们往往体会到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这正是我们目前所处时代最需要的心态,而我所做的是为当代人找到了这种心态的最时尚载体——《观岚·屏风》,这不仅是对审美的提升,更是为人们追逐时尚打开了一道引领之门。我要做的是从当下人们的需求出发,基于传统技艺、传统工艺以及传统设计之上,做符合当下人生活使用的美的器物,这便是人们口中称作“引领时代的设计”。
五、对设计心境的思考——跟随自己的心境
在我看来,“好设计”一定要满足三个要素:选材、工艺和神韵,三者缺一不可。目前,对于中式古典家具的评价多集中在做工精细,用料讲究,而我则更希望增加一个维度,那就是设计者的心境。这种心境既包括对传统的敬畏和传承,又包括个人对行业的归属感和奉献精神。
在创立“平仄”品牌之后,除了以红木为主要材料的作品,我尝试了多种传统材质和技艺。前面提到的景泰蓝提盒就是其中一个最具代表性的例子。除此之外,还有《千里江山图·多彩竹嵌挂画》这样依托于传统艺人的智慧与审美,再现竹嵌技艺的设计。还有大漆家具系列,大漆家具其实已经非常少见了,但是我由衷希望这种古老的技艺在当今社会能够重新被世人欣赏和收藏。
在古典家具的圈子里,有的人希望将市场做大,而我则更希望能够真的为这个行业留下一些新的思考,让其他人看过我们的设计之后,能够体会到这件作品的时代特征、个性特征,从而发现这件作品其实不单单是一个手艺人生产的器物,而是一个真正值得欣赏和收藏的好设计。
在设计新品的路上,即便可仿照的样品千千万,但是潜下心来认真思考后你会发现,想要设计出真正符合当下审美,又满足当代人的生活方式的作品,实则没有可以套用的思维模式。这又回到最开始我所感叹的,“时有几种设想相互碰撞的纠结,也有反复自我否定的痛苦”。可是,设计的意义就是要改善人们的生活以及引导和服务于人们的生活。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达到这样的境界,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和始终如一的专注。做出适应现代人生活方式的美好家具是我的梦想,而如今这个梦想已经成为现实。
作者:傅军民,中国木雕艺术大师、北京市工艺美术大师、平仄品牌创始人兼总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