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沙娜:一封写不断的长情信_中国工艺美术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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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 常沙娜:一封写不断的长情信
时间:2024-06-05      来源: 中国工艺美术学会       浏览量:78      分享:
常沙娜,“敦煌守护神”常书鸿之女,中国工艺美术家、敦煌图案学专家、 教育家、设计家,新中国形象设计亲历者、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中国工艺美术学会名誉会长。代表作有《中国敦煌历代装饰图案》《中国敦煌历代服饰图案》《黄沙与蓝天》等。主要设计作品有人民大会堂外立面建筑装饰设计,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赠与香港特别行政区“永远盛开的紫荆花”纪念雕塑设计,并参与了首都剧场、民族文化宫、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等工程建筑装饰设计。





6岁那年,我随父亲和母亲回国。父亲是因为敦煌才决定从法国回来的。在巴黎塞纳河畔的书摊上,他偶然翻到了伯希和撰写的《敦煌石窟图录》。那个曾经为西洋文化所倾倒,且自豪地以蒙巴纳斯画家自居的我的父亲,就这么毅然决然地回到祖国,拖家带口地,走进了这一生再也不愿走出去的敦煌。
刚刚回国就面对战事连连的环境,于是我随着父母漂泊多年,在战火中辗转大半个中国,好不容易在重庆安稳下来。父母因为“是否要到敦煌去”这个话题争吵不休。彼时的我还在重庆沙坪坝念小学,对敦煌是什么和在哪里没有任何概念和想象,只记得印象里父亲一直一直强调“到敦煌去”。我去请教学校里的老师关于敦煌莫高窟的种种,但老师也没有去过,只告诉我那里的生活环境很艰苦和荒凉,人们没有房子住,只能住在山洞里。


常先生一家三口在莫高窟洞窟内

1943年,那年父亲近40岁,我们从重庆经历一个多月艰难的旅程到了敦煌莫高窟。面对历经一千多年风雪流沙、被大自然侵蚀,同时也遭受了多重人为破坏的窟群,沧桑凄凉的场景带给父亲的巨大冲击。对敦煌艺术的时代责任,让他咬碎了牙,拼着命也要守护这里。在初到敦煌的几年里,父亲终日满面愁容。当时政府不管,资金人力均不足,生活条件也难以维持,母亲后来也走了,但他始终放不下这里。如果他也走了,莫高窟一定会被沙子掩埋。杭州有个词叫“杭铁头”,我父亲就是“杭铁头”。他视人生为战斗的连接,再苦再难也绝不会后退。日子虽然穷苦,但父亲对我的爱和教育从未缺失。在石窟里,父亲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受到他的影响很大,希望可以分担他的压力和责任。这一分担,我就干了八十年,干到现在都没停歇。
我总说我的“童子功”是在敦煌历练出来的。父亲要保护莫高窟,就主张取消了张大千在墙上打钉的方式,规定临摹一律采用对临,不能上墙拓稿。我们都用眼睛对临的方式去感受墙壁上的作品。这种训练方式虽难度大,但把我的眼力练得更为精准,造型能力也得到了提升。就这样,在大漠荒烟中,我将北魏、西魏、隋、唐、五代、宋、元各代表窟的重点壁画全面临了一遍,日复一日地持续着艺术人生第一阶段的绘画修行。后来大人们都说:“沙娜,你画得真不错!”这些话让我备受鼓励。我在洞窟跟着爸爸一直工作到赴美求学,其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临摹过多少洞窟。只要父亲“看上”的壁画,他都让我画,并且手把手指导我。印象最深的是建于盛唐时期的172窟观无量寿经变——那时候我才十五六岁——那是我在洞窟临摹过的最大的壁画,三米长宽的临摹工作对于我来说并不容易完成。邵芳老师带着我一起画。但经过这些年,172窟全黑了,甚至连菩萨的模样都变得模糊不清。我现在回看这件作品,觉得当年在敦煌临摹的日子是最宝贵的,那富足的艺术滋养是无与伦比的。敦煌就是我成长的后花园,形形色色的神话人物、柔美婀娜的飞天是我成长道路上的伙伴;藻井上刻画的荷、菱、莲等藻类植物是我梦境的主角,这些后花园里的故事,如影随形,伴随了我一生,也温暖了我的一生。

1942年时的莫高窟,常先生的父亲正在爬梯进窟勘查




我在敦煌待到了16岁,直到叶丽华先生愿意资助我到美国深造。1948年,我前往美国波士顿,就读于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美术学校(Boston Museum School-Department of The Museum of Fine Arts),学习素描、透视、色彩、绘画、设计、人体解剖、美术史……接受西方正规的绘画造型训练。

常先生在好友露丝的陪同下,于美国现场作画

这一出走,不仅未将我从敦煌拽离得远远的,反而让我以一种更加融合并举的视角去理解和感受敦煌艺术。在美国学习的日子,我发现敦煌之外还有希腊、罗马、埃及等文化艺术内容。我当时觉得世界很大,不是只有敦煌。世界各地的艺术文化之间有相似相通之处,又有属于自身的特殊文化优势,各美其美。而丝绸之路就是多元文化之路,敦煌恰恰是丝绸之路的重要交汇点。莫高窟壁画似一个珍宝盒,珍藏着佛教和民间综合艺术的伟大果实。
新中国成立后朝鲜战争爆发,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彼时,许多海外游子迫切希望回国投身新中国的建设,我也是其中之一。回国不久,林徽因先生把我带到身边学习。当时先生病得很重,一同跟随先生学习的还有钱美华、孙君莲,我们几乎每天上午9:30到11:00,到先生病床前听先生授课。受到先生的鼓励,我正式开启了对中国传统图案的继承、创新和在新时代运用的探索之路。


常先生为党史馆修改设计图


虽然我离开了敦煌,居住在北京,可是我的工作跟敦煌永远分不开。莫高窟影响我太深,已经融入我的血液里,深刻在我的脑海中,年轻时日日夜夜的临摹让我随时都可以画下壁画上菩萨的样貌。1952年,新中国要承办第一个大型国际会议——“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在刚经历过二战的世界里,“和平”是最崇高的母题。林先生的建议给我很大启发:“如果用和平鸽,就要有民族的元素,要与西方的和平鸽不一样。不要用毕加索的鸽子。”敦煌的鸽子、飞天、藻井等图案像浪潮一样扑腾着往我脑中奔涌,就这样我设计了第一批具有敦煌装饰风格的丝巾、景泰蓝台灯、香烟盒等纪念礼品。这也是敦煌艺术第一次进入日用品设计。
设计从来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是经不同领域专业人士组合打造的内容呈现,包括后来的很多设计项目,如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天顶装饰、大会堂建筑外立面的琉璃瓦门楣、台阶上花岗岩浮雕的须弥座图案等。我还将敦煌文化元素带入北京展览馆、首都剧场、民族文化宫、首都国际机场、燕京饭店等大型建筑中,但那些美轮美奂、富有敦煌韵味的作品,都是由不同专家共同完成的。我绝不能自己居功。我的设计离不开敦煌壁画的精髓,敦煌艺术可作当代艺术的出发点,更可作现代设计的借镜。如何将敦煌艺术带入更多人的生活和视野中,一直是我关注的课题,直至今天。


常先生给人大会堂宴会厅天顶通风口设计的画稿

常先生1946年的临摹作品-观无量寿经变,盛唐172窟



父亲常常说,只有真正到敦煌去,认识了敦煌艺术,才会对她产生关注、感情和共鸣。所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回家去。我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供职了42年,纵使教学任务繁重,但我依旧心系敦煌,多次带领学生赴敦煌学习、摹绘、整理,并在多年后出版了《中国敦煌历代服饰图案》与《中国敦煌历代装饰图案》两本画册,把敦煌文化传播出去。
20年前,奇妙的缘分让我跟我的策展人黄炫梓女士成了忘年之交。她深知我心中对敦煌的如家乡般的惦念,知道敦煌图案传承对我的重要性。2014年,她开办了“花开敦煌”——常沙娜艺术研究与应用展,并推广至今。她把敦煌文化的推广工作做得有声有色,也让我看到越来越多年轻人对这件事情的热忱。2016年,为了延续我对敦煌图案的研究,让更多年轻人加入敦煌文化工作的研究、再创造、推广和传承,在黄炫梓女士的操办下,常沙娜敦煌图案研究设计工作室正式成立。我们有共同的认知和目标:新时代,敦煌需要更多年轻人关注和理解。我手中这一棒的传承责任总是要交出去的。希望更多年轻人愿意沉淀,以正确的方式为敦煌艺术研究注入新的养分。只有透过不同世代的人互相交流,才可以碰撞出新的火花。


常先生为人民大会堂设计的天顶莲花灯


在刚刚过去的央视总台龙年春晚的舞台上,敦煌文化得以在全国人民面前以新春礼物和祝福的形式呈现。近两年,我儿子崔冬晖与央视春晚合作舞美设计,做春晚的美术顾问。我也因此有机会在九十多岁的年纪,还能为国家和社会做一点贡献。《年锦图》的提案初衷就是希望观众能够通过以“传统图案”为基础做的创新设计,轻松简单地了解中国古典美学在当代语境下的化用。这个项目的制作十分繁复且周期紧迫,需要不同人才相互配合才能实现这么好的效果。我主要负责前期图案的梳理与变化设计,指导工作室的成员先把图案分析出来,交由科技应用和转化后,分给不同合作的小组一一完成后再进行汇总组合。崔冬晖与央视现场的工作人员耗尽日夜,为了这个项目而努力。所有人都希望不出一丝差错地呈现出舞台上的年锦,所以我非常感激大家支持我,支持敦煌的文化。


常先生在为今年二月的春晚设计《年锦图》



常先生为党史馆修改设计图


在采访常先生的同时,我们也向常沙娜敦煌图案研究设计工作室的伙伴们抛出了问题。希望在敦煌文化研究的接棒人们与常先生琐碎的日常相处中窥见年轻人对敦煌的热爱与愿景。
G:大家都是因为什么原因加入常沙娜敦煌图案研究设计工作室的?
A:首先当然是对常沙娜先生与敦煌的喜爱,再则就是对传统图案跟当代变化关系也很感兴趣。虽然大家都说文创文创,但若没有文脉的根基,是很难有好创意的。工作室对文脉的基础很重视,对设计、工作人员来说都有良好的发展契机。
G:在和常先生共事的经历中,有哪些细节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A:常先生年纪大,在工作上对古典基础要求很遵循传统,但是面对生活上的变化很敢尝新。我们常说她心里住着一位少女,很纯粹,很简单,很可爱。
G:先生现在每天的日常是什么样的,可以从您的视角描述一下吗?
A:先生过去独居时间很长,所以动手能力很强。到现在,虽然大家一起共同生活,但只要她力所能及的事,基本上都自己来,不麻烦人。但也因为动手能力太强,导致我们总担心她。对一些看似简单的行为,大伙神经细胞会更加紧张,就怕她摔着,就会有各种鸡飞狗跳的场景出现。老人会说:“看吧!没问题!我干了一辈子了,不用紧张。”年轻人:“哎呀!我的老天,你怎么自己爬这么高啊,真不听话……”反正就是看护国宝的心情,国宝难以理解!
G:在您的心中,常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A:心目中永远的少女!我说先生很少女心,一般人大概难以理解!只有跟先生近距离生活,才会发现她也有很幼稚又别扭的一面,特别逗!但总结她的少女心,还是来自她对常书鸿情绪的反应。只要提到常书鸿,她就会像小朋友一样,很多时候都是“爸爸说”,一种对父亲崇拜与爱的眼神散发出来,很幸福。那个时候的眼神可以看出很多回忆,有各种酸甜苦辣,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依恋。她也时常会对着常书鸿的照片说话,就像女儿见到爸爸后的种种撒娇。

常先生为学生展示佛像上色


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GLASS Official

上述文字和图片来源于网络,作者对该文字或图片权属若有争议,请联系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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