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艺基因的特征是手工艺中特殊的技术所决定的。工艺技术的发展如同生命体的发展,由简单到复杂,由幼稚到成熟。工艺发展过程中,在材料处理、工具运用及工艺流程等方面逐渐积累形成一个个单独的适应某种材料或需求的技能点,一个单项技术就是一个“基因片段”。一种工艺实际是由一系列的技能点构建的一个技能系统,是“基因片段”的组合。各工艺间单项技能的微差,就会形成差异。如雕刻的刀具,白木雕的刀薄一些,黄杨木雕的刀厚一些,是因为不同木质的原因。工具的不同,反过来又会影响用刀手势直至造型。技能点的运用也是复合的交叉的,很难仅通过一种技法概括某种工艺。
以材料为设计、制作基础的手工艺,如同生命细胞中特定的细胞基因始终显示自己的特点,一定的基因控制着一定的代谢过程。只要在同一技能系统下,同样的条件下,同样的工艺程式,就会使作品或者作品间呈现出明显而固有的共同特征。每一类工艺的工艺基因就是它的技术内核。如琢玉,磨削方式,轮砣工具是自古至今沿用的工艺,也就构成其基本的工艺面貌。
再如吹制玻璃器皿,在液化的玻璃团中充气是它的基本工艺特征。由于工艺基因的存在,工艺具有遗传接承效应。当手工艺人重复运用相同的工艺和工艺流程,通过工艺基因复制可把遗传信息传递给下一代工匠,影响后嗣。
技能点与技能点的衔接有个次序关系。工艺次序就是工艺流程,工艺流程就是基因序列。工艺基因点组合的过程是有序的工艺链。诸多工艺基因在一种技能系统中是有序组合的,按一定的规范作线性或并置排列。排列的不同,效果也不一样。因此,工艺基因不仅包括特定材料处理、加工手段等技术信息,也包含工艺流程的信息。工艺制作过程中各工艺手段作线性排列、前后衔接,最后呈现一定的工艺效果。如玉雕工艺中的工具使用。传统玉雕相料设计后,工具使用程序有一定规律:钎砣 → 斩砣 →各类磨砣 → 钩砣等等,其中可能会有一些交叉,但大体如此。
“工艺链”是有规律的。玻璃套料工艺中,工艺流程是按“套料→琢磨→去层”的“基因序列”排列,不可倒置,否则套料的工艺效果不能显现。陶瓷的釉下彩是“制坯→画彩→罩釉→烧制”,而釉上彩是“制坯→罩釉→烧制→画彩→再烧制”,逗彩则是“制坯→画彩→罩釉→烧制→再画彩→再烧制”。工艺基因点的插入或抽去,如同基因序列排列的剪辑,会产生丰富的变化。
基因序列是经过匠人设计的,是可以重新排列的。替换工艺序列中的部分基因点,也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漆艺是一种语言丰富的工艺。漆层的厚薄、漆色的变化、漆与画、漆与磨、漆与刻、漆与嵌有众多的变化。即使是蛋壳镶嵌,也有变化,蛋壳微弱的曲度,仰俯放置就会形成不同效果。犀皮和雕漆两种工艺,在利用高低体积变化上显示漆层变化的基因点上是相同的,采用不同色漆叠层的基因点上也是相同的,而如何达到漆层显露的基因点却完全不同。一个是利用多层漆覆罩球体面,然后磨平削突,断层显示呈平面状;另一个是通过棱刀刻出凹槽,层层漆面显露依托起伏的形体。
受环境、时代、技术等影响,工艺基因的变化也是多方面的,包括功能、材料、工艺、形制、纹样、色彩、工具以及造物思维、工艺规范、文化形态和审美风格等。一种手工艺的发展不仅仅是技术加材料的工艺要素,设计师、制作者的时代性和民族性,不同题材、不同审美追求的心灵感觉等人文因素也会通过技术而流露,这些都会使手工艺发生变化。
如近年,由于原材料珍贵,玉器小型化、把玩化特点明显。玉雕制作出坯阶段工具使用有些微变化。造型形制的扁平化,表面装饰浅表化以及高速手握工具的广泛使用,使斩跎去料的工艺运用越来越少,钎跎工艺几乎绝迹。过去,玉雕高手用斩砣酣畅淋漓、精准到位的出坯造型功夫,青年玉工中少有掌握者。这也造成当代一些玉雕造型起伏小,生动性依赖平面化的线条和浅浮雕,玉雕总体造型的丰富性略逊于以前。
但在具体的品种上,也有新的发展和变化。现代玉牌材料依然多是白玉,依然是小型件,但造型方面的工艺基因有了悄然变化。形状有方、圆、椭圆等更多的形式;雕刻面从正反两面,演化为四面至通体遍布;从平面到抛面以至不规则面;尤其是浮雕的工艺手法更是极尽所能,薄意、平刻、深浅浮雕、凹面凸雕,凸面深雕甚至透雕皆有。由于电脑雕刻的出现,对玉牌带来不小冲击,又将促使形制的发展。因为,在电脑雕刻的工艺流程中,受夹具、进退刀等技术限制,手工玉牌雕刻将更凸示手工灵巧的特征,也许会出现诸如螺旋面、双层网面内景镂雕以及管雕、背雕、内雕等计算机难于施展的新雕法。工艺基因被逼“突变”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让人感到有趣的是不同工艺,有时却存有某些相同的工艺基因。
剪纸与刺绣;雕版与玻璃套料,这些工艺品种乍看完全不同,然而从造型角度观察,成形基因却有相同之处,即通过剪、刻、雕、镂、磨……等手段,利用正负形造型。剪纸中剪存纸片的有与无,刺绣中的针迹与水路,雕版与玻璃套料中的凹与凸,都与正负形有关。过去,剪纸在绣娘眼中就是花样,套料中磨去的正是雕版中刻去的部分。
漆艺的犀皮、玻璃的千花、陶瓷的绞胎、金属的木纹金都以千姿百态的纹理变化使人赞叹。犀皮需要层层堆漆后平磨露出漆皮截面;千花需要玻璃棒熔接后截片再平铺烧结;绞胎将深浅两色胎土挤压成薄片糅合塑形……。虽然这些“纹理”的获得由不同工艺而形成,但如果对这些工艺进行比较,就可以发现它们之间共同的“基因”,如:都是由同性质而不同色差的材料交替迭摞、折叠、切削、盘卷相揉而成;始终保持材料间相合但不相互浸漫;纹理丝缕追求自然天成少有雕琢;原料前期准备的过程复杂,需经过数道工艺反复才能成形等等。这些共同的“基因”,使得这些不同材质的作品有着异曲同工之美。
由此,受到的启发是:基因可以剪辑,可以交叉、重组、迭加,甚至可以嫁接自然界的某些基因。由于工艺基因的组成具有复合性,因此,工艺创新也是多向的。对工艺基因进行深入分析和研究,提取最核心和重要的“基因密码”,使工艺创新的逻辑成为理性的、清晰的和主动的,工艺创新可以成为人类发挥智慧和灵性的广阔天地。
事物的发展,变化是必然的。时代之变必然带来手工艺的需求之变、材料之变、技术之变、题材之变、造型之变和审美之变。其中工艺的追求是双向的,可以是“如果工艺这样,会有怎样结果”的探索,也可以是“这样的效果,怎样的工艺才能达到”的追求。
创新有三层含义:更新;创造新的东西;改变。手工艺的创新包括设计思想创新、造型创新,也包括工艺语言创新。工艺语言创新需要在传承的基础上建立一种新的工艺基因的组合,重新组织工艺要素、工艺条件、工艺流程,建立起效率更高、方法独特和效果新颖的制作体系,从而推出新的产品,它包括材料、造型、流程和功能等一系列的变革。
目前对“工艺基因”的研究还较少,或局限单项品种,或偏向抽象模糊的泛泛而论,难以支撑工艺创新的研究。当我们能了解和细析工艺的基因,绘制出工艺的“基因图谱”,掌握其排列的方式,破解其中的遗传密码,寻找基因之间的关联,就可以有意识地、主动地变化、增添、跨领域地创新工艺,就会有更多直至无限的结果,工艺之花将越开越盛,为继承传统优秀工艺文化遗产,为当代手工艺探索新路径。
原文载于:工艺美术设计服务平台